被系上紫色的绸带,我和巧克力的盒子一起被送给了安安。安安的手指接触到我的那一瞬间,我感觉到了她的温度,像是冰冷的金属,洁白美丽,却寒到了骨子里。当然,说这个话是有点好笑,玩具兔子怎么会有骨头呢,最多是一些棉花,被细腻的针脚收拢在一起。可是,这样的兔子,也是有感觉的。所以,我还是有一点点骄傲的。把我做出来的人,告诉我,生命是不分贵贱的,只要有,就是无价。
安安是瑞喜欢的女生,她有个英文名字叫Anna,所以瑞就叫她安安。她并不是很好看的那类女孩,至少在我见过里面不是最漂亮的。可是她的皮肤很白,像个瓷娃娃一样,仿佛一碰就会碎掉。瑞很心疼她,给她打饭,给她记笔记,给她做各种各样她不想自己做的事。安安却很少笑出来,即使有淡淡的微笑,也不会发出声音。
我被放在安安的枕头边,每天她睡觉的时候会背对着我。我只能看见她的海藻般浓密的长发,铺满整个枕头。她没有摸过我。打雷的时候,刮大风的时候,她安然地熟睡。安安会在静谧的夜里醒过来,坐在床上喝矿泉水或者啤酒。她靠着墙壁,脸上被散满皎洁的月光,睡裙的蕾丝会泛起小小的亮光。
白天,安安多在睡觉,就算在宿舍里清醒的时间,也是一脸倦容。没有看到她对什么有特别的兴趣,可是她会用圆规在手臂上画出来诡异的图案。那一块皮肤,应该是柔软的,所以每次圆规的针滑过去,都会小小的红色液体从里面渗出来。这个时候安安还是没有表情。她累了就会停下来靠着墙休息一会,音箱里发出吵闹的音乐,速度急促,像是不断弹跳的物体,发出暴躁的声音。安安总是来回放这一张CD,看书写字,或是对着窗口发呆。
喜欢瑞来看安安的时候,因为气氛会不一样。瑞是和安安完全不一样的人类。他可以大声地笑,跟着音乐哼唱。他把安安抱在怀里,给她讲笑话,还有他各种趣事。瑞的手指在安安的发丝间游走,像是在抚摸光滑的丝绸。我讨厌安安那样漠然的表情来回应所有瑞的行为。她让瑞如同一个小丑,在舞台上表演各种各样的滑稽动作,却连掌声都舍不得给一丁点。瑞说这样的安安倒更像是天使,圣洁得让他窒息,以至于无法自拔。
可是瑞所说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呢?玩具兔子大概是永远无法理解的。人类的思想实在是太复杂了。安安的字典里有一些照片,并不是瑞。瑞更换什么样的发型我都可以认出来。照片上的面孔却是另一个女生,同样是长长的头发,但眼睛明亮,像猫咪一样眯起来,还是能看到闪闪发光。安安用她洁白冰凉的手指来抚摸平面上的这张脸,来回滑过,一点一点,小心翼翼。
我想,最近安安是打算离开了。她每天会收拾一些东西,因为很懒,所以不能一次完成。夜里也很少再醒来,我看到她的脸上没有月光,却有了微笑。这样的事,让人开心,我也可以重新回来瑞的掌心。如果玩具也能睡觉,估计,也会有美梦而笑出声来。
早就知道,安安的行李里再怎么空,也不会把我放进去。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,根本不会看我一眼。她也不会和我说话,她永远都是那样空乏的表情,眼睛里只是漠然。有时候就想,安安从来都生活在冬天里,除了她手臂上那些结成深红色疤痕,只有像瑞所说的那种天使的白色,那些圣洁的颜色,却只留下了寒冷。虽然是玩具,我想如果我再继续呆在这里,恐怕也会冻僵了。
事情却远没有预想得那样顺理成章。瑞的好脾气在他打碎了一只玻璃杯后结束了。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因为仅仅打碎一个杯子就变得那样惊天动地。他的手留出来同样的鲜红色液体,然后在安安的洁白面颊上发出巨大的声响。安安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,她的嘴角有红色在渗出。她又蜷缩到床上去,靠着墙壁,手里还紧紧抓住她那只没有放进我的手提箱。瑞大叫着,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,肮脏的同性恋,天生就是个骚货。我看着瑞满脸通红,还在发出潮水般的吼叫,可是安安还是安静着,光着脚,看窗外的阴霾。天空是铅灰色的,没有任何风。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,有小鸟掠过窗口,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响声。瑞结果也只是摔门出去,让我感到失望。
但还是有一天,瑞把我从安安的宿舍里拿走。而最后见到安安,她正在床上安静地躺着,洁白的手腕上有不断冒出来的液体。那些红色的比水要粘稠的东西把整张床铺都染成了鲜艳的色彩,然后再一点点变硬,变暗。安安的浓密的长发在她的脸后面展开,像是完全绽放的花朵,在月光下发出柔软的光芒。雨后的房间,从窗外涌进新鲜的空气。高大的梧桐,即使是黑夜里依然可以看到色彩斑斓。没有鸟的歌唱,但是有扑着灰色翅膀的蛾子飞进来,费力地,却又执著地把自己杀死。
我被放在瑞的窗台上,看到他又有了新的女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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